2012年12月12日 星期三

從「三高」到「三不」 亞洲剩女特別多

從「三高」到「三不」 亞洲剩女特別多 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一、「剩女」問題並非香港獨有,是亞洲多國共有的現象。哈佛大學經濟學博士候選人、南韓的黃志修女士,去月上旬發表題為〈家庭主婦,「金小姐」和均等—亞洲及美國受教育女性的角色進化〉(Jisoo Hwang:〈Housewife, 'Gold Miss' and Equal-The Evolution of Educated Women's Role in Asia & the U.S。〉)的論文,對此問題有相當全面的剖析,有助大家了解何以亞洲「剩女」突增及其對社會影響的深層原因。 七十年代以還,相對中學程度以下的女性,美國具大專教育程度(college graduate)女性結婚的比率上升,但亞洲諸國的情況反是,這即是說,受過高等教育女性的結婚比率不升反降,而且情形相當嚴重。這類「高年紀」(約三十五歲至四十歲左右)、高教育和高入息的「三高」女性,人數日多且形成普遍社會現象,一些形容此一「新興階級」的專有名詞因而應運而生,且迅速成為「潮語」,比如中國(和香港)的「剩女」(Shengnu或Sheng Nu〔leftover women〕,論文誤植Shengu)、南韓的「金小姐」(受過四年大專教育年齡、三十五以上的未婚職業女性)和日本的「花子族」(Hanako-zoku,按《花子》是一本以單身女性為對象的暢銷雜誌),情況同樣明顯的台灣和新加坡,是否亦有類似的專有名詞,論文似未提及。黃小姐以「金小姐」入題,並無獨尊祖家女性之意,只是因為此詞具有「富足和能幹」的意涵,顯然頗為恰切。如果稱本港上年紀而待字閨中(落筆後才覺此成語不合適,以這類女性不少根本不恨嫁、不想結婚,「待字」因此與現實有距離)的女性為「金小姐」,諒「剩女」不會不同意。 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遲婚,舉世皆然,惟以亞洲的情況最突出。由於社會傳統和道德標準不同,亞洲「金小姐」付出的代價遠比西方國家的同輩高。在西方國家,男女同居是常象,未婚生子觸目可見(單親家庭隨處都有),這等於說她們雖不結婚,卻可享受「正當」性生活、生兒育女及家庭(同居等如去來隨意的「自由之家」)之樂,同時受社會認同與尊重;但亞洲人比較「保守」,不婚而同居當然有,但因受社會大多數白眼而不普遍,婚外生子固難獲社會同情,亦不能獲政府相助,因此更為罕見—亞洲最低單親家庭的國家是日本和南韓,只有百分之二嬰兒屬「婚外生產」,比起美國的百分之三十八、瑞典百分之五十五和冰島百分之六十六,亞洲國家真是「大落後」。 二、亞洲女性遲婚,據二○○九年的資料,平均女性的婚齡,香港三十歲、日本二十九歲、台灣及新加坡俱二十八歲,而根本不婚成為「金小姐」者更多。同期的統計顯示,在一千名三十五歲至三十九歲女性中,日本結婚的只有百分之九點二、南韓則為百分之十二點二(在這二個國家,女性結婚的「黃金年齡」在二十五至二十九歲之間)。 女性遲婚與經濟獨立關係匪淺,而這是經濟快速增長下的必然現象。「亞洲四小龍」自六十年代以還,GDP平均年增幅達百分之七,經濟蓬勃對勞工需求殷切,有工作能力的女性便紛紛被吸納進勞工隊伍,其在勞動人口中所佔比例亦因而大幅增加。聯合國的統計顯示,在一九八五年,二十五至三十四歲女性的「勞動參與」(LFP)率,美國為百分之七十左右,新加坡、日本和南韓,依次為百分之五十八點三、五十六點六和三十九點二;其後逐年上升,只是速度大有區別,至二○○六年,這三個亞洲國家女性LFP分別增約十七個百分點,而美國的增幅不足五個百分點。這反映了美國經濟「早熟」,女性一早享有諸種權利,九十年代後期經濟增長放緩,女性的參與率相應下降,經濟增長高速的新興亞洲國家便迎頭趕上—亞洲諸國經濟起步起飛較遲,女性應得的「福利」亦從無到有,以日本為例,一九五五年,女大學生十分罕見(在比例上接近零),至二○○七年女大學生已佔總數百分之四十一;南韓女大學生則從一九八九年的百分之二十,增至二○○七年的百分之五十五;其他亞洲國家(和香港)亦有類似的情況。 顯而易見,受過大專教育的女性進入企業管理層的比例日高,而男女同工同酬的平等機會,令女性的入息快追得上男性,換句話說,這種轉變令她們在入息上與類同工作的男性不相伯仲,等於女性經濟獨立,不必依靠男性的收入「養家」,那意味女性在家庭中地位日益重要進而社會地位有所提升,她們不願充當奉侍家翁相夫教子這種儒教賦予女性的賢妻良母(xián gī liáng mǔ)傳統角色,是很自然的事。「不幸」的是,幾乎所有的亞洲國家(包括日本和南韓),俱深受儒家思想的影響,有能力擺脫吃人禮教桎梏的女性,選擇不婚,是情理中事。 令有謀生本事女性拒婚的另一項因素是,在「雙工」(夫妻均外出工作)家庭中,不論「主婦」在事業上有多大成就,家務的重擔主要落在女性身上(按黃志修無隻字提及家傭,是明顯的疏漏),一項調查顯示,在日本及南韓,女性「公餘」做家務的時間,每天平均比男性多二小時,那應當不會在香港發生……。為了擺脫這種不平等的家庭生活,有選擇權的女性便選擇不結婚。 賺錢能力與男性相若的女性,寧願不結婚成為「金小姐」,男性惟有向外發展,雖然未見統計數字,但港男—適婚的和超齡的—內地覓妻,早已蔚成潮流,可惜似無這方面的統計數字。港男娶「內地新娘」,過剩(男少女多)的內地「光棍」則在網上「郵購」東南亞少女,昨天(十二日)曼谷出版的《大河新聞》,便報道雲南、福建、海南、四川和安徽的「光棍」,以大約每名三千五百美元的代價,郵購「緬甸新娘」(日間勞動夜當「性奴」)……。一項今年發表的調查顯示,日本、南韓、新加坡和台灣的新婚夫婦,有百分之四至三十五新娘屬「進口妻子」,而社會地位愈低的男性與外地女性結婚的比率愈高。女性有「向上結婚」(marry up)即與學識、收入比自己高男性結婚的傾向(這是另類社會向上流動),落後、新興地區的女性,因而樂於嫁給發達地區的男性;同理,由於發達地區女性在多方面已與男性看齊,她們要「向上結婚」困難重重,因此「金小姐」多如中環路人。 三、亞洲女性特別是受高等教育的,選擇不結婚不同居不生孩子(亦可說「三高」女性選擇「三不」之路),對社會結構以至人口增長均有深遠影響。顯而易見,家庭作為社會基石的傳統會慢慢被動搖,而人口負增長(出生率低於死亡率)將對工作與福利帶來重大衝擊。在勞工集約行業已進入黃昏期的現在,工作人口萎縮應該不是壞事,但人口驟降壽命日長,必對福利有負面影響……。 愈來愈多適齡女性不結婚,對婚禮業的發展當然是利淡消息;更有甚的是,一方面不肯為同性結婚證婚,一方面異性婚姻數量下挫,基督教會因此少了不少收入(辦婚喪事是不少教會的重要收入來源);由於上教堂人數日少(這是普世現象,惟不等於信徒減少),意味教徒對教堂的「奉獻」相應減少。在典型的商業時代,教會的經營(美國許多教會牧師的收入與周日崇拜人數成正比)日趨困難,是不難預期的。 13 Dec 2012

2012年12月4日 星期二

軍事示威美商得利 經濟將靠圓低增長

軍事示威美商得利 經濟將靠圓低增長 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一、這幾天來事態的發展,包括中國新護照地圖、海南公安邊防局要截查非法進入中國海域的外國船舶,在在引起鄰國的抗議,顯示亞洲局勢愈趨緊張。這些發展與中共領導層換班是否有關,由於新政策尚未出台,不得而知;而美國於此時插上一手,則肯定和日本政爭白熱化有關。 日本於十六日大選,各政黨的政綱已陸續公布,在外交政策尤其是處理尖閣諸島主權爭紛上,大體而言,第二大黨在野的自民黨態度強橫,並無妥協餘地;在朝的民主黨,於堅持主權屬日立場未變之外,尚留有與中國「和平解決」的空間。非常明顯,這些主張令日本選民躊躇莫決。從多項民調看,目前「仇華」的日本民意佔絕大多數,自民黨似穩操勝券;但自民黨勝出,中日關係進一步惡化,日本經濟將因日本企業在華業務受挫令衰退惡化,而萬一與中國爆發軍事衝突,不暇自顧的美國會否選擇做「和事佬」,從中漁利而不直接介入?有此隱憂十分正常,以美國不會為了日本而犧牲其當前有迫切需要的中國市場,在日本人中似有共識。 日本人心莫知所從,加上日本巨賈為免在華經濟利益受損,指責政客不應挑起釣魚島風波,這等於說尖閣諸島若風平浪靜,日本經濟便有望復甦。這種說法引起在慘澹經濟環境下捱了二十年苦日子的日本人的共鳴,不難理解。 便在此敏感時刻,美國參議院同意維珍尼亞州議員韋伯突然提出在二○一三年國際授權法案中加進明確說明「日美安保條款」適用於尖閣諸島的「附加條文」,強調根據「條款」第五項條文:「美國對日本安全負有責任,美國在日本遭受武力攻擊時會採取行動介入衝突。」它同時重申「美國在中日的釣魚島爭議上沒有立場」。 事實上,不管有沒有「附加條文」,從對日本政府購島行動(從私人擁有變為國家擁有)不置一詞上看,美國以軍事恫嚇中國不可以武力收復釣魚島的用心,彰彰明甚。美國參院高調介入有什麼後果,即中國會採取什麼手法反擊?筆者相信還是以「言文」為主!近日中國多次展示軍力尤其是海軍力量,主要目的在為內地人民壯膽而不是對老美示威,以這類「先進艦隻」,無論如何不會對美國構成威脅。除了可以增強內地人民的「愛國情緒」,中國「軍事崛起」的最大得益者是美國軍火商,因為亞洲「諸小」有見及此,必會增撥預算購買更多軍火—主要當然是從美國購入,惟美國有「海外行賄法案」(Foreign Corrupt Practices Act,一九七七年由卡達總統簽署生效)的規範,聯邦政府嚴禁企業對外國政府官員進行任何形式利益輸送以換取訂單,令一些這方面比較寬鬆有諸多漏洞的軍火輸出國家有生意可做(向法國購軍艦,台灣曾鬧醜聞,馬來西亞的官司尚未完結)……。這種情況,意味中國「軍事崛起」,美國及其他軍火輸出國都有進賬,而向非美國家購買軍火,經手官員很少不趁機發財,從此角度看,中國擴充軍備是「皆大歡喜」的事! 美國參院對釣魚島問題表態,最大的政治受惠者為日本自民黨。該黨對中國的強硬態度,必然失歡於在華的日本企業家,連帶部分日人亦不以為然而不投其一票;如今參院「擺明車馬」、與中國對着幹,等於成為自民黨政府的「保鑣」,大壯反華日人膽子,安倍晉三成為日本新相的機會大增。 二、在釣魚島主權上與中國硬碰,日商在華的生意大受衝擊,營業額一落千丈,路人皆見;這種眾所周知的事,日本政府又焉有不知之理。日本政府不惜為幾個無人小島與中國鬧翻,除了俯順國內反華民情,當然在經濟上另有盤算、不擔心失去中國市場會進一步摧毀其經濟的部署。目前國內和海外不少論者主張以經濟武器教訓日本(離任的日本駐華大使公開說有此想法的中國人傲慢,是一針見血之言),是以偏概全忽略與日本交惡中國經濟亦有重大挫折的事實。 自民黨黨魁安倍晉三的經濟綱領以「無限度(量化)寬鬆」為主軸(見十一月二十八日本欄),即使在美國支持下安倍落選,連任的民主黨在貨幣政策上亦無法不加強寬鬆的力度,因為經過二十年的衰退,日本只有擺脫傳統經濟智慧的桎梏,另闢蹊徑,才能把經濟拖離頹疲的深淵。 日本經濟在九十年代初大崩潰股市樓市跌個四腳朝天後,加上人口老化、生育率低且沒有年青力壯的新移民,意味消費市場對資金需求不足,是日本利率偏低(過去十餘年利率在零與百分之零點一之間浮沉)一項少為人注意的因素;然而,資金成本這樣低仍無法促進投資和消費進而拉高經濟增幅,轉而採納負利率,是無路可行下的「次佳」辦法。怎樣才能達此目的,答案是刺激通貨膨脹率上升—假如名義利率是百分之一而通脹率為百分之二,實際利率便負百分之一。換句話說,過去約二十年日本央行力求零通脹的策略,隨政府換班,肯定會有翻天覆地之變。 近零的利率予人以「頭寸」泛濫之感,但在通脹被馴服的環境下,等於銀根甚緊,這是已故佛利民的解釋,他因而在十多年前便主張日本央行要繼續「量化寬鬆」,它應該購進日本政府的長期債券,變相向市場注資(初步估計要注入六十萬億至一百萬億日圓才見效),直到日本經濟重呈生機為止。這套理論(如今克魯明仍在《紐約時報》鼓吹)是否有效,學界與官員意見莫衷一是,日本央行顯然持否定態度,但事到如今,可能刺激通脹率「上行」的「無限量寬鬆」,便應試行。事實上,負利率必然可迫降日圓滙價(新政府上台後一年內應在八十五至一百零五日圓兌一美元之間徘徊),進而促進出口;更重要的是,負利率的出現會令國內資金為了「保值」而離開銀行,部分調往海外套利,但以日本人的島民性格,在經濟又為出口帶動經濟前景可以看好的情形下,大部分會在國內從事種種投資,而投資產生的乘數作用,又會刺激消費……。 正如二十八日筆者在這裏指出,日滙向下,南韓出口業首當其衝,出口導向的日股則可以看好,以「圓低」會提高其出口競爭力之外,日企海外盈利的日圓記賬亦水漲船高;除了汽車公司的股票,電子電器製造企業及工業產品所需的重型機械(Capital goods,資本財貨)工廠的股票,均值得不擔心「蝕滙水」的投資者留意。 如果一如所料,日本新政府全力打倒頭號公敵「圓高」(高企的日圓已被積極投入競選活動的日本主流政客視為Public Enemy Number One),日本應該很快再度進入出口導向的增長,相隨而來的是高通脹、高名義國民毛產值增幅、高企業利潤和高稅收;可是,在「如此美妙」的面紗底下,日本國債的價值無法不下降,結果是持有者拋售舊債而新債需求不足(孳息相應攀升),如此一來,日本約為GDP二倍半的國債將由誰承擔?這是個不易有肯定答案因而不易評論的問題。 4 Dec 2012

2012年8月29日 星期三

窮兵黷武不會收斂 與美競爭中國重傷

窮兵黷武不會收斂 與美競爭中國重傷 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一、一連三天的美國共和黨全國(黨代表)大會,昨起在佛羅里達州坦帕市南佛州大學可容一萬多人的圓形大禮堂舉行,由於可能形成二級颱風的熱帶風暴艾薩克來襲,「災情嚴重」,會議開會時即向剛去世的登月第一人岩士唐致敬後便匆匆休會,打亂了會議進程;本文見報時,大會也許已復會並提名羅姆尼和賴恩(瑞安是普通話音譯)為總統及副總統候選人,正式進入與角逐連任的奧巴馬總統展開競選活動。有點「小常識」應該一提,美國兩個主要政黨都在大選前的八九月間召開全國黨代表大會,藉以決定候選人提名、敲定政綱並營造選前聲勢,至於哪個政黨「先拔頭籌」,首先召開大會,和體育運動的「抽籤」不同,在一八六四年至一九五二年間,除了一二次例外,都是先共和而後民主(根據「年資」定先後),至一九五六年艾森豪威爾總統任內,兩黨才議定由在野黨「先召開大會」而執政黨繼之。現在的情況正是如此。 在競逐工作已準備就緒但尚未正式開始的此際,預測誰人當選,當然毫無意義(周一《華盛頓郵報》及《ABC》的聯合民調顯示羅姆尼超前奧巴馬一個百分點—四十七與四十六之比;對在位者來說,四十六是大為偏低的數字),即使能準確預測,亦沒什麼實質意義,因為不管哪個政黨執政,都不能標治(遑論根治)美國的經濟隱患,亦無法改變美國繼續窮兵黷武雄霸世界的帝國野心! 先使太多未來沒有的錢,令美國經濟外強中乾的頑疾難以痊癒。簡單地說,羅姆尼非常切合民情地宣布他上任後會把財赤壓下去,然而,他同時強調會大刀闊斧減稅;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會贊成這兩項主張,只是,這兩項主張是一矛一盾,如何落實,煞費思量(簡直不可能)。他的副手賴恩以「理財有道」受知於黨內大老,他怎麼說呢?賴恩計劃在二十八年內平衡美國財赤,他不會削減軍費,又不會於「十年內減少社會安全(福利項目繁多)及醫療開支」;政府哪來這麼多錢令收支相抵?別慌,他主張開徵全國性銷售稅(national sales tax)及「堵截所有稅務漏洞」(這意味將行如香港的簡單稅制,有可能嗎?),非常明顯,這類主張並無貫徹的可能。至於另一位競逐候選總統提名人隆.保羅(Ron Paul,七十七歲,醫學博士),不獲黨大會提名已成定局,惟他備受保守的象牙塔經濟學家頌揚的經濟政策主張,大家不妨一見;遠比賴恩進取,保羅要在三年內平衡預算,而達致此標的的方法是大削軍費(包括關閉世界各地的美軍基地)、取消五個內閣部會(大量裁減公務員)、停止所有海外戰爭、不准再闢海外戰場,如此這般,他說上任第一年便可削一萬億(美元.下同)的政費開銷,這樣,至二○一五年,美國便返虧為盈有財政盈餘一百三十億、二○一六年增至一百九十億—有趣的是,奧巴馬預計二○一六年美國財赤為四萬四千七百億!兩者的「落差」太大了,你相信誰? 具普通常識的人都知道只有「不管他人瓦上霜」,才是美國財政正本清源之道,亦是令財赤明顯萎縮的不二法門,但這種做法與美國的核心價值及行之數十年的國策脫軌,後果難測(可測的是既得政經利益階層會鬧「革命」),這正是共和黨永遠(連這一次保羅已三度爭取成為提名人)不會看中他的原因。 二、雖然窮透根,但美國要保住世界霸權之夢未醒;不過,即使撇開以千億計的軍事開支,僅是結構性的經常性支出,便足使美國財政支出只會逐年膨脹不會萎縮遑論平衡甚至有盈餘! 美國前財長現任哈佛講座教授的森瑪思,本月二十日在《金融時報》發表題為〈美國只有不斷擴張〉一文,要言不煩地指出人口老化、償還欠債、公營部門支出「不經濟」情況愈來愈嚴重、政府欠下的社會安全保障如退休金日多,還有許多基本建設需要興建、固存的需要深化維修及軍事開支無法裁削……。一句話,美國的結構性公共開支有增無減,在這種困局下,政府的「體積」只會愈來愈大,開支愈來愈多,財赤無法不相應上升,而這是無論哪個政黨哪位政客上台執政均無法避免的宿命。 森瑪思指出,「長命」的結果是六十五歲以上的老人日多,現在四點六個工作人口「養」一老人,二十五年(一個世代)後,此比例為二點七與一之比,這意味政府在這方面的開支日重而工作人口的稅負相應上升—目前用於老人的社會福利、醫療補助等已佔財政預算百分之三十二(約為GDP百分之七點七),此比例很快會達百分之三十四。由於財赤有增無減,僅利息支出,預估會由二○○七年佔GDP百分之一點七增至二○二○年的百分之三點二。因為與切身利害無關,公共開支浪費之甚,舉世皆然,以美國為例,八十年代迄今,高等教育及醫療支出的增幅,以單位價格計,比汽車及衣物高五倍、比電視機高一百倍;如果政府繼續提供現水平的服務,這方面的支出將佔GDP百分之三。 目前美國國防開支佔GDP百分之四點七(此為四十年來的平均數,其具體數字極為驚人是因GDP已大增之故),這本可大幅削減,比如月前便有未來十年減近萬億軍費的動議,但森瑪思不以為軍費有削減的餘地。事實正是如此,不少評論者指出,除去利息、取消軍火合約對軍火公司的賠償,即使這項減軍費計劃能付諸實行,實際刪減的數字不是太多,對軍事擴張的影響相當有限;而以目前世界各地烽煙四起,加上俄羅斯為其能源出口至遠東諸國鋪路正積極軍事介入西太平洋事務,與美國利益可能有衝突,早已決定重返西太平洋的美國,既要「保護」日本、南韓、台灣和菲律賓,又不能讓俄羅斯「得逞」,因此只會增強區內的軍事部署,軍費又如何削減? 還有,森瑪思未及指出的是,據波士頓大學經濟學教授柯列可夫(L. Kolitkoff)七月十六日撰文指出(見lewrockwell.com),美國政府欠下「應還未還」的各項社會福利(相關稅款已被政府挪用)高達二百二十二萬億(US$222 trillion)!柯列可夫長期根據國會預算局提供的數據推測美國的實際負債,數目之巨,只有天文數字可比擬,但有關當局從未反駁他的說法。一句話,美國的財政情況已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 除非美國進行結構性改革,不然,美國政府只有不斷膨脹、擴張,在美國軍力舉世無匹且張牙舞爪氣焰凌人的現在,世界經濟將成為陪葬品。 不管政府是否換黨,美國繼續膨脹已是定數,其在世界事務上指手劃腳,亦只會變本加厲而不會收斂。這種情況對欲與之一較雄長(起碼在西太平洋)的中國,有激勵作用卻可能成為經濟沉重負擔。美國已探火星,其可載導彈能夠空中加油並在航空母艦升降的長程無人飛機快投入服務,還有足以摧毀數個地球的核武庫,必會迫使中國在這方面急起直追……。在經濟旺盛外資洎洎流入外滙多得不得了的時候,這種惡性競爭的開支不是問題,然而,無法不受自由經濟盛衰循環的影響,中國經濟必有捉襟見肘的一日,加上制度令根深蒂固的貪腐和弄虛作假無法糾正,經濟支出和資源浪費,將成為中國的重壓甚至致命傷。如何與有兩大中國仍缺的優點(一流的武器和隨印隨有的流通鈔票)的美國和衷共濟、和平共處,是中國政府(不管誰上台)的重大課題! 29 Aug 2012 信報

2012年2月8日 星期三

勤儉或能致富 奢侈足以興邦

勤儉或能致富 奢侈足以興邦 林行止專欄 林行止 一、長期而言,經濟發展的總趨勢是向上移動的,然而,經驗顯示經濟經過急速增長後,如影隨形而來的,必然是放緩、收縮、衰退,若「調控」失當,蕭條便接踵而至。西方經濟現在似乎已經歷了放緩和收縮,雖然官方認為衰退未現,只是高失業、增長似有若無、消費呆滯以至股市底氣不足等等,似乎都在告訴大家,西方經濟已在衰退門前徘徊。 世界經濟能否避免出現一次近似八九十年前的大蕭條,很大程度取決於歐盟能否自救及美國的經濟態勢;美國已非世界經濟的「火車頭」,惟其增長及衰退均足以影響貿易對手的經濟盛衰。 從種種跡象看,美國經濟已有重呈生機之象(見去年十一月九日本欄〈歐羅苟延殘喘 美國重呈生機〉),但當前西方經濟趑趄不前,消費者無復當年恣意購物的狂態,以出口刺激經濟增長的國家如世界第二大經濟體的中國,難免會受衝擊;當然,北京決策層一早看到這種趨勢,一再提出警告,並着力於鼓勵本土消費,惟這樣做衍生不少困難,且由於缺乏西方國家「從搖籃到墳墓」的福利制度,生活剛剛比較寬裕而已有消費自主權的老百姓,仍會以積榖防饑為第一考慮,因此「消費救經濟」成效存疑;不過,中國政府有形之手,在現階段仍然力大無窮,其政策肯定可產生一定效果,如果效果不彰,統計部門為了迎合上意,亦會堆砌出一些領導人願見的數據來,因此,西方經濟瀕臨衰退邊緣對中國帶來的負面影響有多深,外人是很難看得出來的。 以美國為首的西方經濟所以會淪落到目前這種搖搖欲墜甚至奄奄一息的可悲境地,根本原因在政府長期入不敷出!受福利、軍事以至醫療這些不易(簡直不能)削減的經常性開支牽着鼻子走,政府只有大花「未來沒有的錢」(profligate),而在銀根鬆動實質負利率的金融環境下,銀行過度舉債(過度槓桿融資)、個人負債屢創新高,俱為經濟病入膏肓的元素。過去四、五十年,西方國家人民過慣政府津貼、「想買便買」的消費模式、盡情旅遊娛樂以至不斷小屋換大屋且不論小屋大屋均一而再再而三向金融機構作抵押以為「大花筒」之資的風流快活生活。這種生活方法,是他們的祖、父輩不敢想像的! 二十世紀末,這種不「健康」的融資消費模式的負面影響日趨明顯,「金融海嘯」令銀行的信譽受沉重打擊,消費者信用破產是常見之象,而政府面臨不理會可能引發惡性通脹(甚至戰爭)的風險,繼續印刷鈔票,因為不冒這種風險或行收緊開支厲行節約的政策,則可能引起「民變」。面對此兩難之局,迄今為止,這些「問題國家」的政府仍猶疑未決……。和那隻在岔路前於糧草與食水之間無法作出選擇最後餓死的「貝利登蠢驢」(Buriden's ass;此驢的「出處」及教訓筆者寫過二三次,不贅)不同,有充分權力的政府一定不會坐以待斃,可是,不論作出何種選擇—繼續「大花筒」或厲行節約—都會對經濟帶來致命打擊! 我們常聽說三個經濟學家有四種意見,不過,在創造就業上,他們的看法相當一致,此為惟工商界對前景有信心(信心是促進經濟向前的原動力〔The engine of capitalism〕),增加投資才克臻此;換句話說,創造就業的根本是消費者有信心才能達致。當前的情況是基本上沒有儲蓄的消費者為舊債為擔心失業而發愁,他們對前景缺乏信心,未敢瘋狂購物,工商業遂不會投資,結果是失業率居高不下而工商界手上累積的現金愈來愈多(蘋果電腦坐擁現金高達九百七十億美元)! 除了上述的「模式」,在自由世界,經濟增長是不能通過立法或指令而達致的。這意味在政府未能從兩難(其實是前後左右四難)之局中找到一條有生機有活力有前途的新路之前,高失業低增長是揮之不去的現實。什麼才是有生機有活力能把經濟引領上少負面副作用的增長之路?目前經濟學家正在辯論。簡單地看,以奧國學派為主的一派主張勒緊褲帶(不一定需要少食,只是削減免費全餐中的前食及甜品而已),只有如此,才能把省下的錢用作清還欠債,加上謹慎地支出、有創意的市場拓展、提高教育質素、刺激工商業投資,進而令經濟穩步地成長。仍奉凱恩斯學派為圭臬的一派則主張繼續先花未來沒有的錢,即消費者已微醺仍不停給他們添酒,以營造一個讓消費者無後顧之憂地花錢的環境,從而促進經濟增長。非常明顯,前者是先苦後甜之局,但在一人一票的民主社會,「先苦」之策未行政府已被推倒;後者由於已行之有年、「招式使老」,這種可帶來短期刺激的策略,肯定是先癲狂後以悲劇收場……。 二、勤儉持家、節約興邦,先賢早有訓示。李商隱(八一三—八五八)《咏史》開篇便是「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後漢書.卷三》有這則皇上詔令:「急耕稼之業,致耒耜之勤,節用儲蓄,以備凶年。」其他諸如「留衲戒奢」、「從華屏欲,以儉抑身」、「常將有日思無白,不可無時想有時」以至張潮在《幽夢影》所說的「儉德可以當貨財」等傳統智慧,都是勸人及政府節儉儲蓄。不過,如果官民向來「死慳死儉」,則大家現在可能仍處身有多少收成便過怎樣的平淡日子的農業社會!工業革命後的現代(及後現代)社會,所以能夠蓬勃發展,完全建基於政府和消費者盡情即傾盡所有消費之上,當然,當政府以為有辦法利用凱恩斯學說令衰退循環消失及創造「全民就業」大花「未來沒有的錢」,而消費者受通脹在前利率近零的刺激亦盲目消費令經濟先興旺後消沉甚至陷入奄奄待斃的現在,節約肯定不是把經濟拖出困境的好辦法! 事實上,先賢不少已看出節約可以致富的荒謬性。筆者不止一次在這裏引述明代學者陸楫(1515-1552)於《蒹葭堂雜著摘抄》中這段話:「論治者類欲禁奢,以為財節則民可與富也。噫,先正有言,天地生財,止有此數,彼有所損,則此有所益。吾未見奢之足以貧天下也。」所謂「奢易治生」之說,正是由此而來。 陸楫這幾句簡簡單單的話,意思是說那些討論如何管治國家的人,都不主張奢侈,認為人民可因節約而致富。可是,事實並非如此。他說既然先賢都說,天地間的財富,僅有這麼多,他人之失,是我人之得,即奢侈的生活並非「零和遊戲」。陸楫因此認為奢侈不會使整體社會貧困。 陸楫不贊成禁止奢侈,因為節儉僅對個人和家庭有利;從社會角度看,節儉則有害的。他這樣說:「自一人言之,一人儉則一人或可免於貧;自一家言之,一家儉則一家或可免於貧。至於統論天下之勢則不然。治天下者,將欲使一家一人富乎?抑亦欲均天下而富之乎?」 崇奢黜儉的結果,也許有如在英國懸壺的荷蘭醫生孟德威(B. Mandeville〔1670-1733〕於《蜜蜂寓言或個人惡行、大眾利益》(The Fable of Bees, or Private Vices, Public Benefits)一書所說,每隻蜂都為貪念和色慾而忙,蜂巢因此是「繁榮而邪惡的」……。陸楫尚不知道「個人消費」對工業社會(進而消費社會)的重要性,孟德威則未能進一步指出要建立公義法制和公平稅制令貪念不致演變為弱肉強食令貧富兩極化。這些「缺陷」,二十世紀至今的西方國家不斷修補、改善,可惜都過猶不及,才種下今日的禍根! *全詩如下—歷覽前賢國與家,成由勤儉敗由奢;何須琥珀方為枕,豈得珍珠始是車。遠去不逢青海馬,力窮難拔蜀山蛇,幾人曾預南薰曲,終古蒼梧哭翠華。 窮奢極儉兩不宜.二之一